a.m. 00:07, Monday, Oct. 6th
我收拾著吉他、看著奕德搖搖晃晃走路的身影,心裡覺得有點不對勁。上完廁所之後,我也有點搖曳地走出酒吧、打開門,接著我看到一個讓我頭腦瞬間清醒的景象……
「奕德!」他倒在離酒吧不遠的路邊,我衝了上去。
「欸、欸,醒醒!」我拍拍他,他沒反應。
我注意到他手邊有個東西亮著──是他的手機,好像是在通話中,我把它拿起來聽。
「喂?喂?有人在嗎?」螢幕上顯示一個名字,Elisa,聽起來也是一個女生的聲音。
「喂?妳是奕德的朋友吧?」我問。
「嗯?怎麼突然換人聽電話了?鬍鬚張是被綁架了嗎!?」
「不是啦,我跟妳說,奕德醉倒在路邊了,能不能請妳幫我們叫台計程車?」
「ㄏㄚˊ?真的假的!?好,給我地址。」
「等我一下。」
我自己的手機還在用智障型,所以不能查定位,於是只好用奕德的手機──反正現在也是在處理他的事情。
「哈囉,Elisa小姊,地址是……」
「好,在那邊等我,我很快就過去!」
「我們哪都不能去啊,說實在……」而且我們是要計程車不是要妳……算了,只要能離開這裡都好。
掛上電話後,我又把吉他拿出來彈、保持我自身的清醒,只是感覺還挺尷尬的,像是街頭藝人的我等等會不會被人丟錢?不管怎樣,希望這個Elisa小姊能趕快過來……
昆晏視角~Nale’s View~
歌練完以後,剛好看到一台顯眼的黃色計程車開過來,而車上走下一個瘦瘦的、看起來很有氣質的女生。
「我想這應該就是鬍鬚張了吧?」她說,「大庭廣眾之下只有他躺著。」
「嗯,」我站起身子,「妳就是Elisa小姊?」
「噢,你會彈吉他!?嗯對,叫我小老鼠吧!」
「嗯,等等,妳是之前有一天晚上用鬍鬚張電腦和我聊天的那個小老鼠?」
「你就是當天除了貓貓以外的另外一個男生呀?幸會幸會。」
「呃,小老──」酒精讓我忘記我想講的話,「我想我還是叫妳Elisa會比較習慣。」
「好吧,隨便你囉!現在先把他拖上車吧!」
「好。」
「對了,」她小聲地說,「我不是很喜歡這個計程車司機,等等多注意一下。」
小女生的力氣果然是不能指望的,好家在我平常有練站著彈吉他的技巧,而有了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的臂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奕德這團爛肉抬上車並繫上安全帶之後,小老鼠和司機說了目的地。
「我們現在要去哪?」我問。
「現在這麼晚了,你想去哪?先到我家清醒一下吧?」
「嗯,說得也是。」
「啊你們怎麼會在酒吧、夜店?」
「本來是我自己覺得心情有點悶,所以去喝點酒,剛好碰上阿德自己一個人來過生日,所以喝了──嗝~!很多。」
小老鼠露出一副不悅的表情,「慶祝生日都不跟我說的,還說要跟我打賭看我記不記得他的生日,哼!」
「呃……」看來又是一場有趣的愛恨情仇,而且是奕德昨晚沒講的,「妳能不能跟我多說些話?我怕我變成『另一具屍體』,那就不能幫妳搬阿德了。」
「喔~」計程車司機插了嘴,「小女生,一次撿兩具屍體喔!」
「你專心開車好嗎?」我語氣有點衝,大概是酒精麻痺了我的克制神經。
「嗯……」小老鼠想了一下,「好吧,你怎麼稱呼?」
「叫我阿昆就好了,昆蟲的昆,」在計程車上最好還是不要透露自己的名字,不過我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暱稱,又不像鬍鬚張,阿昆這個暱稱也是他有時候拿來叫我的。
「那你是鬍鬚張的──」
「高中同學,那時候和他相處得還算愉快,我們現在應該可以說是……換帖兄弟吧。」
「喔?兄弟?那麼你很瞭解他囉?」
「算是吧,他應該沒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噢……除了妳的存在以外。」
「我?我的存在?」
「阿德從來沒有跟我提起妳、提起小老鼠這個角色。」
「真的?那看來我是他的『密友』喔,呵呵!」
「到了,」司機說,「要幫你們抬嗎?」
「不用了,我來就好,」我說。
小老鼠付了錢,我把奕德拖下車,他一點反應也沒有,真的像極了一具屍體,然後我們走進了一棟公寓樓。
「所以,」小老鼠開了口,「你的名字叫什麼啊?雖然我可能記不太起來但還是問一下。」
「昆晏,日安晏,那妳呢?」我搭訕女生的次數一隻手就可以數出來。
「瑤涵,瓊瑤的瑤、內涵的涵。」
「很高興認識妳,」我看她停下腳步,「在這裡嗎?」我手也痠了。
「嗯,」她拿出鑰匙,「我也很高興認識你,鬍鬚張的朋友應該都不是些什麼壞人,那就是我的朋友了,進去吧,welcome home!」
她家客廳有兩個大沙發和一個小沙發,我順手把爛肉往大沙發一擺。
「我家現在沒有多餘的床可以讓你們睡,不好意思喔。」
「沒關係,」我把吉他放在客廳角落,「另一個沙發我可以躺吧?不能的話,我躺地板也無所謂。」
「不、不、不,你就躺沙發吧,來者是客,沒床已經夠可憐了,怎能讓你們躺地板?要躺地板的應該也是那攤沒感覺的肉吧?哈哈,」她在暗婊奕德。
「說得也是,那我就不客氣了……對了,謝謝妳來呃……拯救我們難兄難弟。」
「嗯,不客氣,我還要弄禮拜二上課的東西,希望不會吵到你們。」
「放心,我應該很快就變得像那邊那攤爛肉一樣了。」
調整好一個在沙發上的姿勢之後,雙眼便順勢地閉上,在那之前的隱約中,我似乎看見瑤涵脫下她的外套,她的體態……挺窈窕的……
*
奕德和我是高中一年級的同班同學,他在剛開學的時候做了一件令人印象很深的事情──自願當班長,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這麼做,雖然我的確可以在他身上感覺到一股領導人的氣息,而且在他的「領導」以及「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價值觀之下,我們班幾乎每個禮拜都拿了整潔、秩序獎,雖然想想也不是件值得說嘴的事……以現在的眼光來看。
當時,他還加入了吉他社,買了一把藍色的木吉他,常看到他在下課或放學後練習,剛開始的時候似乎還能看到一些熱情,直到他開始對社團內的一些事情抱怨:像是明明社團沒做什麼事卻要收取高額社費、學長吊兒啷噹卻又很嚴苛地掌管學弟、還試著想要說服學弟說不要認真讀書而把心思都放在練吉他上……聽了這些他對不平衡的抱怨之後,我還蠻想知道這些學長們上了大學、甚至出了社會以後,他們的生活型態是什麼樣子?會不會根本也是個「魯蛇(loser)」呢?畢竟說自己身體內有多少音樂魂,實際放掉學業出來玩樂團的人卻寥寥無幾。這時候我就還蠻羨慕日本人的,日本大部分樂團裡面的成員至少都是大學畢業,而且還有一些很高端的學校……咳咳,扯遠了。
從這幾點應該就不難看出來,奕德當時其實是個正義感很強的人,就是個非常典型的天秤座男生──凡事要求平等,不管你是誰,遵守班規和校規就是學生的本分,不遵守的人就是應該受懲──這樣的想法讓他得罪了不少人,一直到他任期的最後(一上學期末),他變得越來越頹喪,不敢再繼續帶領我們去當升旗典禮時第一個到達的班、也不再繼續督促我們應該保持整潔,因為只要他一這麼做就會被嗆聲、受杯葛……
我覺得他並沒有錯,而且我也很支持他,大概是因為天秤座男生的惺惺相惜吧?更何況當時的我們還不夠「社會化」,還不能充分了解這個社會就是喜歡頹廢、而正義之士始終會受壓抑甚至被除名的道理。
「唉,」他在看到下一屆幹部人選時嘆了口氣,「昆晏,我不懂,為什麼大家寧願選擇這些平常蹺課蹺這麼兇的人當風紀股長(點名員)、自己座位旁邊堆滿垃圾而死都不清的人當衛生股長、甚至要找一個完全不尊重人也不會帶隊的人當班長?」
「這個班已經完蛋了,奕德,我們等著看吧。」
下一任班長正好就是當時嗆奕德嗆最兇的一個同學,在他當上班長之後,有時會看到他故意刺激奕德,就是一種「何必這麼認真呢?」的頹廢樣。當然,自從換人以後,我們班再也沒有得過獎了,除了有一次學校的評分員剛好是新任衛生股長的朋友以外,我們才終於有了一張小小的獎狀可以貼在佈告欄。
高二分班以後,我和奕德也很少聯絡,正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直到學校安排畢業旅行的時候,我們才碰面。
「昆晏!」在眾人都去排隊等遊覽車的時候,他和我在圖書館碰頭,「你也沒去畢旅啊?」
「嗯,」我說,「是啊,班上那些人實在是讓我快看不下去了。」
「我也是,而且我本來想說分班之後可能會好一點,沒想到竟然更糟。我現在在班上幾乎一個字都不敢吭了,只要一講話就會被嗆。」
「媽的,怎麼會有這麼一群廢物……」
我非常同情奕德的遭遇,隨著年紀慢慢增長,我漸漸了解到其實他和我都是在這社會頹喪氣氛潮流下等著被淘汰的一份子,就像臺灣的樂壇一樣,只要不是大眾口味就生存不下去,更不用說是不是有想搞地下樂團的想法了──根本也搞不起來。但我們仍然有在這洪流之中試著成為清流──至少不要被完全淘汰掉,因此,我買了一把電吉他,試著在週遭的人不能給我光亮的時候,自己製造光芒。
畢旅之後,我們又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升學壓力真的不是件容易應付的事情。那時候的我也被家人咕噥著玩音樂是自毀前程。當你的家人對你的選擇毫不支持、而且你的朋友也很少、何況壓力又如此沉重時,你可能也會跟我一樣想要試著叛逆,叛逆整個世界、叛逆自己的生命……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打開當時還沒有被收台的MSN,找了一個我覺得會站在我這邊的人,「都已經考完了,等分發的期間怎麼還這麼煎熬?」
「你煎熬什麼?」奕德說。
「我的家人,他們一點也不鼓勵我的選擇,不管是學校還是音樂,我覺得我根本不能有自主意志,活著卻跟死了一樣。」
「我能瞭解你現在的處境,就跟我當時想填文學院但是被我爸媽狂打槍一樣。」
「你能懂什麼?我現在根本只能屈就於這些大人們,就像在臺灣那些對音樂有熱情的人一樣,都被打壓在這種所謂『大眾口味』的淫威之下,怎麼這麼可悲!」
「我想你現在得做的事情就只是在受限制的情況之下,去尋求你的最大選擇。」
「你告訴我怎麼做?也未免太不切實際了!」
當時的他一直試著想要安撫我的情緒,但我一個字都聽不下去,甚至想著不如就這樣輕生算了。
「看來今晚我們的談話沒有共識,我還是得這樣繼續不爽下去,晚安了,」我關上電腦。
隔天上線看到一串離線訊息,是奕德傳的:
「阿昆,」那是他第一次叫我阿昆,「我知道,你在氣頭上,什麼話都聽不進去,所以我想說在你下線之後才傳訊息給你。我知道你現在到底承受多麼大的壓力,但至少你保持自己生命的生活機能都還健在,不像我在去年的時候,老爸在父親節失業,讓我每天都只能喝一罐果菜汁過活……扯遠了,總之現在跟你說學業的事情,你一定也沒有興趣,不如就和你說說音樂吧。你也知道綜觀臺灣有名的樂團,叫得出名字的就那幾個,但他們的音樂是每個人都喜歡嗎?並不是,至少我知道你和我都不喜歡,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們擁有熱情。你和我都不喜歡高中的種種,總覺得和高中裡的其他同學都格格不入,那麼,何不放眼去到大學呢?不管是到哪一所大學──你堅持的選擇或是順從你家人的選擇──我相信你可以遇到一些心靈契合的好友,共組一個樂團並且燃燒你們的熱情。呵,如果這樣的話,你缺主唱的話要找我喔!」
「謝謝你,奕德,你給了我不少希望,」我回應,「你等著吧,我組團那天!」
後來,我順利(應該說是活著)度過了分發這段期間,而也很自然地和奕德兩人以兄弟互稱。在開學之前,和他幾乎無所不聊,聊到我和他現在都沒有新鮮事可以聊了,雖然他一直到現在大學畢業了,還是沒有等到我組團那天,但我還是得說我還在努力,總會有那麼一天……
雖然我們無所不聊,但還是有些事情他沒有跟我講,例如昨晚提到的那三個「貓一般的女孩」──天潁、雯綾和星儀,還有現在這個「小老鼠」──瑤涵,應該是因為時間不夠吧?且當面講總是比打字還要來得暢快些。
我想,昨晚奕德沒跟我談到瑤涵,大概是因為她是老鼠而不是貓吧?不過剛剛看到她的樣子,我似乎有那麼一點印象,好像是在FB上……
「欸欸,阿昆,」奕德傳送訊息給我,「我跟你講。」
「嗯,怎樣?」
「我最近上課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看起來很有氣質的漂亮女生。」
「是喔?」
「對啊,而且她似乎也很好相處,我有加她FB,po給你看看。」
「好。」
「不要亂按好友邀請啊!」